这里就是罗德岛。

【伍六一×史今】那一颗星

01

伍六一又对许三多生气了,史今安抚了许三多的情绪后,才去外面找到了坐在石凳上生闷气的伍六一。

笔挺了一整天,这时史今的身体放松了一点,靠倚着不高的石桌。史今没有看向伍六一,而是和他一样,看着天边即将消散的最后一缕晚霞,等待夜幕降临。

他的班长递给他一支烟,他没有接。一向骄傲的伍六一在他的班长面前总是温顺如羊,可自从许三多来了之后伍六一好几次不给他的班长台阶下,也包括现在。

“你干嘛非跟他过不去?”史今的手并没有收回去。

伍六一不说话,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史今慢慢地把那根烟放回烟盒,“我知道了,你其实不是跟他过不去。”

伍六一很快地抬眼瞟了他一眼。

“你是跟我过不去,存心让我难办,存心报复我。”

史今的话音还没落,伍六一就跳了起来,“我……我报复你什么!”

伍六一终于正视了史今的眼睛,暮色里他的班长笑中带着一点点无奈的狡黠,在他肩膀上来了那不轻不重的一下,然后把手里那一整盒烟都塞给了他。

不管真心话还是玩笑话,伍六一讨厌听他这样说,上次修坦克那次史今说为了许三多和自己闹掰了,他在一边听得火噌地一下上去了,哪闹掰了?吵几句就算闹掰了?没通知我一句就闹掰了?

一笔一笔,伍六一都记着呢。

他重新重重地坐下来,这次拿起了烟。

“什么时候能改改你那脾气,少爷。”史今和他并肩坐着,手拢在打火机前,好让他更容易点烟,“让我稍微、稍微省点心。”

他又开始苦口婆心,伍六一不露声色地抽着烟,“你这是自找的。”

“对。”史今苦笑,“但我必须这么做。”

伍六一生气,觉得一切都是因为许三多,再向上溯源,又不得不归因到了史今,可是他却没有办法对史今生气。

暮色四合,天上的星星在深蓝的天空若隐若现,部队在郊区,天晴的晚上总是能看见许多星星。

半根烟的时间,伍六一看着远处发愣,只有暮春的风在两人间游走,这样的时刻总让人产生时间漫长的错觉。

于是伍六一打破沉默,“怎么办?”

他喃喃,“你怎么办?”

他看着他的班长,“那你怎么办啊?”

史今搭上伍六一靠近自己的那侧肩膀,伍六一能感觉到那压在自己肩上的那份力气,这代表了信任,还有无奈,那种因为信任才展露出的无奈,“六一,帮帮我吧。”

伍六一的那份不知来路去向的气忽然在此时爆发了出来,“他那是烂泥扶不上墙!他就不配……”

伍六一其实想说的是,不配你对他这么好。

但后面的半截却噎到了喉咙里,因为觉得这么说有些不伦不类。

“伍六一!”史今打断伍六一,他终于有些严肃,用一种只有亲密的人才有的粗暴狠狠揽了一下伍六一的肩膀,“你再这么针对他……我可真当你心里有鬼了啊。”

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史今是不想严厉,他不想再和伍六一吵架,不想每次的对话都不愉快,所以是一句外强中干的无奈玩笑,就像这场对话的开始,他是班长,有时不能太“软”,于是只能用这样的方法让着他的班副。

也许是天色晚到看不清对方,也许是两个人的四目相对太骤然,也许班长眼里佯装的严肃过于认真,一时间伍六一竟有些失神。

我有吗?

只是一刹那的怀疑和心虚,一瞬间的胆怯和恼羞。

他的心脏几乎要跳进黑暗里。

路灯开始一对对,一排排,一片片地亮起,融破了最后一点暮色。

无处遁形。

他站起来,“我问心无愧。”

然后转身就走。

02

伍六一后来发现自己其实没那么讨厌许三多,至少没有表现出来得那么讨厌,哪怕是看着许三多最开始在新兵连时的那副不着调的样子。

后来伍六一真的很少去再针对许三多,甚至有时候也帮他,虽然完全是因为班长。面对许三多这个人,大部分时间他选择冷漠和无视,对许三多是成心的,对班长不是,但他却不得不也连带着疏远班长,因为他们俩总是形影不离,准确的说是许三多总是臭不要脸地跟在班长屁股后面。

他的班长又带着许三多去跑步了,他的班长又去和许三多聊天了,他的班长又在安抚许三多的情绪,他的班长送给了许三多一套电动剃须刀。

他的班长没送过他刮胡刀,可伍六一第一次刮胡子用的是史今的老式剃须刀,他也是那样笨拙地戳在班长前面,听着班长对他说刮胡刀的用法,按照班长说的绷起嘴,看着镜子里的班长一边捧着他的脸示范,一边笑眯眯地说,“我们六一终于长大啦。”他不自觉地笑了,猝不及防,锋利的刀片在他的唇边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史今吓一跳,“哎呀妈呀”脱口而出,然后一边说“我说了让你别动,别动……”一边去找纸巾……

隔了半个墙,所有人都在一句半句不痛不痒地调侃许三多,往常伍六一总是热衷参与,并且总是讽刺得最具有创意的那一个,可这次他却猛地把头扎进了灌满清水的水池里。

在水里外面的声音终于模糊了,大家的声音,许三多的声音,史今的声音,电动剃须刀的声音。憋气最后极限的一秒,他突想到了一件事。

伍六一吸了一大口水出来,然后像个行走的喷泉一样仰天无差别攻击,洗漱间顿时充满了热闹的笑骂嘈杂。

——他的班长,也是许三多的班长。

太简单的道理。

伍六一故意笑得很大声,恶作剧得逞一般。

所以我应该快乐一点,至少不要这么难过。

他想。

03

唯一耿耿于怀的一件事。

即使后来伍六一和许三多真正成为了朋友也仍然耿耿于怀的一件事。

他们并没有好好地道一场别,许三多把送别班长搞成了一场闹剧。

伍六一有时候想,都怪许三多!

其实也不怪许三多。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怪他自己。

史今复员前每个人都和他说了很多该说的、想说的话,除了伍六一。

许三多不在的一个月,伍六一去跑步,去做腹部绕杠,去端着洗脸盆风风火火地洗漱,然后和他擦肩而过。

史今并没有叫住他。

伍六一大力地洗着脸,心想,这很好。

他们不需要。

伍六一执拗地想着,最好的朋友,不需要。

史今走了的那天晚上,伍六一照常去洗漱,冰凉的水泼在脸上的时候忽然想到永远也不会在这里见到史今了,他忽然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的难过。

伍六一抬起头看着镜子里挂着水珠的自己,这一刻才明白,其实他需要。

史今说的是对的,就是幼稚,伍六一,你是真的幼稚。

他们说过很多话,可伍六一还有很多话没有跟他说过。

他想问,“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那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他想问,“你是我最好的班长,那我是你带过的最好的兵吗?”

伍六一后来经常梦到史今,有时候在梦里他问出口了,有时候纠结了半天也没问出口,深夜醒来的时候他希望这是真的,到了白天又觉得还是没有说出来更好。

其实他们没有那么矫情肉麻。

真的。

只有一次,伍六一梦见了新兵连时史今作为新兵连的临时连长给他们最后一次训话,史今挺拔地站在那里,伍六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史今说我知道大家在这三个月里彼此有了很深的战友情。他说,我知道以后分到不同的连队,大家都很舍不得。他说,但是我希望大家记住,我们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

醒来后他泪流满面。

04

伍六一也成了班长,却不习惯把这个称呼安在另一个人身上,哪怕这个人是自己。

伍六一后来才明白自己原来一直都在赌气,那时候他总是很想问问他的班长,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而伍六一要的公平,不过是他的偏心。

伍六一尽力去做一个史今那样的人,做一件事前他总是会想想,如果是史今,他会怎么做?

伍六一发现这个位置不大却难做,他永远也做不了史今那样的人,没办法像他那样,一视同仁。

伍六一的心永远是偏的。

史今的通讯地址他烂熟于心,去新的连队之前,伍六一把那个地址写给了许三多,他告诉许三多,如果顶不住了,就给班长写信。他自己却并没有给史今写过信,或者是他还顶得住,或者是别的原因。

明明也有许多话想讲,明明也有许多问题想问,面对平摊的信纸的时候,伍六一却什么也写不出来。

他装腔作势地写下一句“见信如晤”,盯着看了三秒,就把那张纸团吧团吧扔了。

对自己恼怒的时候,伍六一又想起来那个暮春的傍晚。

“你心里有鬼。”

他坐在书桌前烦躁地闭上眼疯狂摸头。

这一刻伍六一竟然很羡慕许三多,他是真的问心无愧。

训练场上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作为一个老兵,长期情绪低迷并不是一件好事,伍六一告诉自己,你要向前看。

不知道是因为疯狂的训练才没有再想到,还是因为逃避想到才去疯狂地训练,总之,有那么一段时间伍六一真的心无旁骛,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高城曾经夸他“宁折不弯”,但是又说,每件事都要成功的人,搞不好就要失败。

当时他并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伍六一并不是一个喜欢思考这些弯弯绕绕的人,他没空。

后来有了大把胡思乱想的时间,他才想明白这句话的道理。

其实很简单,月盈则亏,水满则溢。

伍六一坐在病床上,甘小宁和白铁军来看他,俩人一开始愁眉苦脸地看着伍六一受伤的腿,可伍六一却嬉皮笑脸地跟他俩插科打诨,所以氛围并不算太伤感。

快走的时候白铁军叹了口气,“要是班长看见你伤成这样,肯定……”

甘小宁“啧”了一声,很快地捅了他一下,却还是看见了伍六一僵在脸上的笑。

轻松的气氛又沉重下来,两个人又找补了几句后就匆匆走了,关上病房的门,还能他们在外面压低声音的谈话,“哪壶不开提哪壶!”

伍六一听见后笑了,然后忽然很难过。

就像破开了一个口子,他的心决堤了。

就像摔了一跤忍住说“不疼”的孩子,却在见到母亲的那一刻委屈地哭出来。

那被压抑了过多的情绪从心中溢了出来,淹没了他,他蜷起身体,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

我真的、真的想念你。

05

伍六一想不到自己脱下这套军装是什么样子,就像他之前想不到史今不在这里是什么样子。

可是后来史今走了,现在他也该走了。

伍六一先回了躺家。

妈妈老了,姐姐也老了,外甥女大了,有点不认识他,他又多了个小外甥。

伍六一什么都没要,什么都没有,带着一条残了的腿和满身风尘回家。

可久别重逢的土地接纳他,温和的春风抚慰他,母亲抱着他,姐姐在忙着给他做饭,他坐在长大后有点腼腆怕生的外甥女给他搬的板凳上。

好像什么都没变,但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伍六一总是很抗拒提到家乡,最不喜欢别人和自己攀“老乡”,再次踏上那条离开村庄的土路的时候却第一次感到了“眷恋”。

然而他还是没有回头。

他已经不是一个可以长久呆在这片狭小却安逸的土地上的人了。

尽管,尽管。

在遥远的城市里他干着很累的活儿,他在工地上就像他在训练场上,对待水泥砖头就像对待他的战车和机枪。

夜晚他有时也眺望夜空,星星很少。

他偶尔也想起以前的日子,他想起来高城总说的那句“年少轻狂,幸福时光”。

复员两年后他去过一趟黑龙江佳木斯,不找人 ,不为什么。

从郑州到佳木斯两千二百公里,有一个人说过,“天涯和海角,就是一抬腿的距离。”伍六一就是想看看这一抬腿到底是多远。

从火车上下来后的一整天都还是晕的,总觉得自己还在火车上颠着呢。

他想,这一抬腿可真够远的。

伍六一还想这个人现在应该成家了,如果成家,他很适合有一个可爱的女儿。

他在大街上兜转了很久,傍晚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抽了一支烟。

当他点燃一根烟,恍惚间耳边又响起熟悉的声音。

“听见你口袋里钢镚响了。你小子只要还有钱会在身上放钢镚?”

“当兵的没几个钱,省着花,抽烟也不是好事。”

伍六一笑了,他叼着烟,有点含糊不清,小声却一字一句地说,“在家被妈念,来这儿被你念。”

笑笑,又有些惆怅。

伍六一仰起头看,他看到有一颗星星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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